第一章(1 / 2)
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
发布:深夜读书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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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作了梦。
梦见不会到来的未来。
梦见不曾有过的过去。
是非常非常幸福的梦。
是让人想沉溺其中的梦。
◇ ◇ ◇
唦唦。唦唦。
唦唦。唦唦。
唦唦。唦唦。
唦唦。唦唦。
波浪声作响。
海津见宫盖在漂浮于伊势海上的海津岛。
地底下有面临三柱鸟居的祭殿大厅。
那里是玉依公主经常祈祷,向天御中主神请示神谕的圣域。
矶部守直从通往祭殿大厅的石阶走下来。
目前,是由前代玉依公主留下来的女儿斋,担任玉依公主的职务,在祭殿大厅祈祷。
前代玉依公主已经去世多年。
斋继任职务时,还是个十岁的孩子。
那之后过了四年,斋现在十四岁了。
走下祭殿大厅的守直,默默注视着斋的背影。她正端坐在木框结界前,面向三柱鸟居,全神贯注地祈祷。
篝火的火焰袅袅摇曳。两个篝火、两个结界,隔开了被神圣化的祈祷座席与人所居住的俗世。
守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斋的背影。
他不知道斋在祈祷什么,但是,这样望着她的背影,他就能想像前代玉依公主应该也是像这样向神祈祷。
没多久,可能是祈祷结束了,可以看出斋稍稍放松了肩膀。
这时候守直才开口叫唤。
「斋。」
回过头的少女望向守直,她的容貌几乎与十岁时完全一样。
从那时候起,斋的身高、容貌完全没有改变。
玉依公主也是用来恭请天照大御神降临其身的依附体。
天照大御神是天御中主神的女巫神,不可能降临人身,若是降临会损毁依附体。高天原的最高神明天照大御神的神力,就是如此可怕。
斋在成为恭请神降临的玉依公主时,就放弃了身为人这件事。
「父亲。」
守直微微一笑。只有这一点跟四年前不一样。四年前的斋,对于称呼自己为父亲这件事,还有些困惑、踌躇,但现在可以像这样,非常自然地叫出口了。
斋一站起来,刚才不知道待在哪里的两名神使就现身了。
从原木的结界走出来的斋,左右站着益荒和阿昙。他们是在遥远的神治时代,被天御中主神派来当玉依公主的随从。
篝火袅袅摇曳。
光凭篝火的火焰,并不能完全照出耸立在波浪间的巨大的三柱鸟居,却连守直都能隐约看到全貌,这可能是因为神收到斋的祈祷,所以神威充满了鸟居。
走到父亲面前的斋,露出看似稍带微笑的表情,仰头看着父亲。
「怎么了?父亲,您很少下来这里呢。」
守直苦笑起来。
斋说得没错。
虽然守直属于伊势神职的矶部氏族,但是从来不曾参与在这个海津见宫举行的祭神仪式,因为在这里是由度会氏担任那个职务。
神使们说,度会的人对待斋的态度,比以前好多了。但是,守直不清楚以前是怎么样,所以,还是觉得度会氏对待斋的言行举止既冷淡又刻薄。
有几次他真的很生气,但是,每次生气,斋都会露出复杂的表情,所以他就忍住了。
其实是守直每次生气,斋都会想,原来他这么关心自己,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,结果就变成复杂的表情了。
但是,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臊,所以没有说出实情。
「我总是想尽量不要妨碍到你。」
「哦。」
斋点点头,等着守直继续说下去。
每次面对直直仰望着自己的双眸,守直对玉依公主至今不变的爱就会涌现心头。从斋的身上,可以清楚看到那个美丽的玉依公主的影子。
「我作了梦。」
斋偏着头问:
「作梦?」
当斋开口问是怎么样的梦,守在背后的两名神使就彼此使了个眼神,悄悄地与她拉开了距离。
两人退到篝火照不到的地方,身影消失在黑暗中。
守直垂下眼睛,陷入回忆中。
唦唦。唦唦。
唦唦。唦唦。
波浪声作响。
在梦中也跟现在一样,一直听到这个声音。
记忆不是很清楚。梦境片片断断,刚醒来时意识特别模糊,朦胧得像是蒙上了一层耀眼的暮霭。
在这座宫殿已经住了四年的守直,刚从现实般的梦里醒来,一时有些混乱,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
感觉花了一段时间,才想到自己是身在海津岛的海津见宫的东栋建筑里的一个房间。
就是沉醉到如此地步。
「宛如梦般的梦。」
这么说的守直,眼睛绽放着充满幸福的柔和光芒,像是遥望着某处。
「梦般的梦,是怎么样的梦呢……」
守直注视着直眨眼睛的斋,回她说:
「公主……你的母亲、我和你,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梦。」
守候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的益荒和阿昙,凝视着边笑边说话的守直,和专注倾听他说话的斋的背影。
两人在说什么,传不到这里。真要听也能听得到,但是,偷听父女之间无关紧要的谈话也太不知趣了。
更何况,那对父女已经分离很长一段时间了,守直直到四年前才知道斋的存在。
而且,斋不善于对人敞开心胸,即使对象是亲生父亲,她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这样跟他自然地交谈。
愿意为斋付出生命的人,非常少数。必要的话,神使们随时有牺牲生命的觉悟,但是,他们不能那么做。
因为那会让斋想起,为了保护她以身为盾而丢失性命的玉依公主。
神使们都知道。
斋有时候会在半夜低声尖叫着醒过来。
那种时候,一定是在作那天的梦。梦见倒地的公主,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断气了。梦见她哭着向神祈祷也没有用,公主的遗体被光包覆着消失了。
她一次又一次作着同样的梦。
神使们不断祈祷,希望斋能获得遗忘的救赎。
不再作梦,记忆就会逐渐远去,在那个瞬间袭向她的比千刀万剐更激烈、更深层的痛就会逐渐淡化。
然而,梦就是会来,彷佛不允许她忘却。
斋苦笑着说,那是自己曾试图弒杀玉依公主所受到的惩罚。
神使们都知道,是斋自己不想忘记,她觉得不可以忘。
「那么,」神使们只能祈祷:「玉依公主啊,至少在不断重现的梦里,把视线朝向你心爱的女儿吧。」
「父亲……!」
斋的声音突然变大,响彻祭殿大厅。
篝火的火光照出按着额头、脚步踉跄的守直,以及想撑住父亲的身体却承受不住重量而被绊倒跌坐在地上的斋。
「斋小姐!」
「守直!」
益荒和阿昙大惊失色地冲过来,斋举起一只手表示自己没事。
「别管我,先看看我父亲,他突然头昏……」
跪坐垂首的守直,连甩了几下头。
「你没事吧……斋,对不起,疼吗?」
「不疼,我没事。倒是您,父亲,脸色不太好。」
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,守直的脸却是苍白的。
益荒抓住想站起来却没能站稳的守直的手,将他撑住。
抓着阿昙伸出来的手站起来的斋,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尘埃。
「益荒,送我父亲回宫,让他稍微躺一下。」
「遵命。」
守直用行动表示自己可以走,但是,才走几步就摇摇欲坠,只好放弃,靠益荒扶持。
「父亲,我稍后再去看您。」
「啊,我没事。不用管我,先忙你的工作。」
斋对关心自己的父亲抿嘴一笑。
他总是在担心自己之前,先担心斋。经过这几年,这一点还是会挑动斋的心弦。
目送益荒和守直爬上石阶离去的斋,回头看着耸立在波浪间的三柱鸟居。
「斋小姐,有什么担心的事吗?」
看到少女有点紧张的侧脸,阿昙悄声询问。
阿昙和益荒都不会称斋为玉依公主,因为斋要求他们这么做。
「刚才我向神祈祷时,有个影像浮现眼底。」
「那是?」
斋露出深思的眼神,搜寻措辞。
「雷……」
红色的雷在黑暗中疾驰,轰隆声划破天际。此时,低鸣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。
「在黑暗中,来了一群漆黑的东西,发出鸣叫声。」
「一群什么?」阿昙再详问。
但斋摇着头说:
「太暗了,我看不清楚是什么,只知道鸣叫声带领着非常可怕的东西,好像伴随着一碰触就会连体内都冻结的寒冷。」
斋试着更具体地想起祈祷中神所显示的东西,但想不出来更多了。
阿昙俯视紧闭双唇的斋,忽地蹙起眉头。
「对了……」
听到来自上方的低喃,斋抬起头问:
「怎么了?」
「啊,没有啦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……」
斋眨个眼说:
「是不是大不了的事,我听完后自会决定。」
阿昙单膝跪下,让自己的视线与斋的视线等高。
「我想起这几天,有几个在宫里服侍的度会的人,一直说很冷,冷到身体都出了问题。」
「什么?祯壬什么都没说啊。」
「是的……其实,祯壬也从今天早上卧床不起了。」
事情来得太突然,斋张大了眼睛。
度会祯壬是海津见宫的最高神官。即使是在宫里服侍的度会氏的神官,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,海津见宫有通往地下的石阶,可以走到祭祀三柱鸟居的祭殿大厅。
祯壬是最高位的神官,当然知道这件事。早晚祈祷时,祯壬也会下来这里,默默看着在结界里面祈祷的斋。
他对在祭殿大厅祈祷的女巫,也就是当代的玉依公主斋,并不算非常友好,但是比起以前,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很多了。
起码斋是这么想,至于度会氏的人怎么想,就不关斋的事了。